2012年11月28日 星期三

我們的面貌

在書架上隨手執來席慕蓉的詩集,印在序言那頁上的一句,印到我心上。她說:
『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成長的面貌,過了這階段,再要往回走就是强求。』


我想,我們這階段,該有一個怎樣的面貌。各人也不同吧。好比各人分派得一個迷題,關於年輕的秘密,拼命去猜,當猜對了,方發覺歲月早已換了迷題。


朋友負笈遠洋,一個離別的擁抱,不捨的對望,友人說:現在的我們真純情,或,年許後,麻木了便不會如此。那刻,我只希望,大家追逐圓滿的青春,就如山崗上那輪圓月。


我的香港大學 (一)

氣味,比任何一種記憶載體都要鮮明。又回到馮平山圖書館,升降機門一打開,霎時來襲的除了一陣熟悉的古韻,更多的是一波又一波往事。

總在這裏碰到中文系的同學,伏案苦讀。可是現在於案前俯首的,已是一堆陌生的面孔。清脆的打字聲,十一月下旬,指頭不住的敲打鍵盤,意味着甚麼?還有聲浪比較環保的活動--捽電話。我考上港大那年頭還沒有whatsapp吧。發短信,同學通訊,總會問,你用咩台,沒有幫襯誠哥的同學不免被「排擠」。至於大家用什麼電話,卻怎地也想不起來。反正我用的是不怎麼智能的諾基亞。而我亦是大學一年級才開始用facebook。

馮平山圖書館,總會有個拾荒者模樣的伯伯,佔一坐位,東西堆一地,是雜物是行囊,我也說不清,反正就是紅白藍和膠袋,我亦沒探究裏頭是什麼。枱頭一棟書,似是古籍,殘舊的麥記咖啡杯旁,躺着一張皺紋滿佈的白紙,一手按着,一手提筆,他在我記憶裏謄抄了四年,或者更久,我不知道。同學笑他是學者,然後神色趣怪的指着我道:你的命運。

還有,中文系的陳遠止教授,在課堂上,用他沉著和機械的聲線說,要在書海中漫步,才能感受到和心愛作品碰見的浪漫。今天,我又在這地方,踱著步,走了一遍。

現在看來,似乎一切都很遠。
 

2012年11月20日 星期二

那些人(二) - 百慕達三國

他說,百慕達,我想起三角洲,那海域,不知如何怎樣走了進去,又不知如何怎樣在半個世紀後走出來的神秘空間,很詭異。我又想到貼在巴士車身通街走的百慕達基金廣告,同樣神秘,同樣詭異。

我說,香港和中國,他沒有把雙手往面頰向外拉弄一個鳳眼,沒有說你香港金融中心亞洲第一了不起,也沒有指斥中國低質產品泛濫全球,和新帝國主義侵略落後經濟體。頂著Hip Hop 帽,扶著長柄掃帚的他,眉飛色舞的模仿著高禮澤左手直拍反膠進攻,氣勢如虹,亞運那場冠軍之役,弧圈打法云云,當然少不了鄧亞平、孔令輝、馬琳等著名球手,還有一大堆沒有聽過的名字。

目瞪口呆,正要回他一句「百慕達那三角洲了不起,時間旅行,瞬間移動不得了」,話題忽然轉到三國演義,劉關張結義義薄雲天,赤壁之戰火燒連環船詭詐異術,還有常山趙子龍長板坡七進七出救護劉禪何其英偉。

由海邊的Jungle Camp往山上走向保育場地時,他常口中唸唸有詞,雙肩隨節奏擺動,唱說著剛剛寫好的Hip Hop歌詞。

由清理雜草,砍竹到扎作,十多人一手建成的小村落

十個星期的雷利計劃海外義工,中美洲哥斯達加,一個廢棄監獄島上的環境保肓工作,他就這樣說著說著,唱著唱著,我就這樣聽著聽著,過了三個星期。


熱愛hip hop ,又是乒乓迷,還有熟稔中國歷史的百慕達人
(照片上傳已徵他同意)

2012年11月17日 星期六

從兩本護照說起

「若果我一會入不了境,請你跟司機講聲,至少我要取回背包。」秘魯往波利維亞的過境長途巴士上,我對鄰坐的美國妙齡少女說。嬌小的她是我在車上唯一認識的人,縱使只有十數小時交情,縱使對不愔西班牙語的她有點嚴苛,但也沒法子。

政府宣傳特區護照如何方便,免簽證入境的國家有147個之多。可是偏偏沒有中美的尼加拉瓜和南美的波利維亞。關員一見護照上的China 揮手便趕。因天空之鏡慕名前往波利維亞,而又自恃持特區護照有別於中國的香港人,在邊境碰壁的不少。

聞說持BNO入境沒問題,又風聞關員曾拒絕港英餘孽。在秘魯碰見一對香港夫婦,也是五個月旅程中唯一遇上的香港人,他們說秘魯波利維亞交界比較嚴謹,而智利波利維亞邊境卻較寬鬆。「你闖關試試看吧。一個人真勇敢。」一句祝福,揮手道別。我生性懶惰,沒考究搜集資訊的心情。親身實證最可靠,反正路上自己一人,倘若被拒,有前無后打死罷就,原路折反沒甚麼大不了。

排隊時,口中念念有詞練習著說,Soy de Inglaterra, no Chino. (我是來自英格蘭,不是中國)
闖關成功與否? 不用下回分解,且看下圖

旱季的天空之鏡,破曉,一片雪白耀眼

兩本護照,三個身份?

「你來自哪裡?」這是一天會被問上三四十次的問題。(關於拉丁美州人對香港和中國印象,有機會再另寫一文。)

我曾困惑,現在仍然困惑,將來也會困惑。來自哪裡,來自哪裡。是問國籍吧。打開大不列顛帝國遺留給我的護照,國籍一列是Bristish National (Overseas);翻開中華人民共和國一國兩制的產物香港特別行政區簽發的護照,寫著我是Chinese。曾有關員指指Overseas,問我甚麼意思,我只是以非常有限的西班牙文說「No importa. Es inglaterra.」(不重要,這是英格蘭。)

在這精神分裂的狀態下過了半年。良心告訴我政治不正確,於是我對拉丁美州人說我是中國人,對其它旅行者說我是香港人,過境時說自己是大英帝國子民,其實身份有多,也可以來自很多地方吧,心下似乎好過了些。直至前港澳辨主任魯平說香港人看看自己的護照,否則應放棄中國籍。彷彿告訴我,你要不是男人,要不是女人,男人和女人之間,是沒有甚麼討論空間。我又擔憂起來。

直至拜讀練乙錚的<談護照國籍——論港人成為少數民族>。他說到港人關心的,只是護照好用與否「今天很多拿着特區護照者,充其量只以之顯示自己的特區人身份,亦即視之為一張旅行證件,一 如持有的其他國家護照。」何其精準,何其精準。在南美洲,大不列顛帝國的護照確實比特區護照好用。這亦是我唯一關心的。於是,我更自信的說,我是新界人,他們皺眉不懂,我微笑不應。

大不列顛帝國,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之間,你選擇哪個?

另一趣聞

1996年,回歸前那一年,政治無里頭電影港督最後一個保鑣裡,非常有趣的一幕:

港英政府在回歸前夕撤換彭定康,由英藉華裔任劍輝(羅家英演)擔任最後一任督爺。晚會上,港澳辨主任魯定(周志輝演)與督爺碰面。任劍輝上前握手,魯定一面不屑。

督爺:大家都係中國人,唔駛玩到咁絕。
魯定:係,大家都係中國人,不過你揸英國護照播。
督爺:都係為左旅行方便姐。

由1:25:26看起

我沒經歷那年代的風風雨雨,似乎,在時代氣候下,我又沒甚麼大不同。
順帶一提,我是新界人。

延伸閱讀:
三本護照的故事

2012年11月16日 星期五

那些人 (一)

由中美洲的尼加拉瓜一路走到南美的波利維亞,經歷的,遇見的,太多,從何說起。

那些人


他,瑞士佬,中年,煙剷,空寂的頭皮豎著幾根空寂的金黃毛髮,他,不知海拔何物。
我攀過安第斯山脈的四個峰中,三個,有他。

一切都是緣份。

相遇,在哥倫比亞的普拉塞火山(Puracé)。
於山腳聊了兩句,他往4650米的頂峰提足便走。
早上六點離開國家公園管理站,他下午兩點已下山,而我,六點。

再相遇,兩星期後,數百公里外的厄瓜多爾。
不是旅客聚集的景點,亦不是廣受歡迎的旅舍,而是海拔4784米的皮欽查火山頂上(Pichincha Volcano)。峰頂,看霧氣上繚,無心飛舞,剎那一邊撲朔迷離,一邊藍天明淨。當我大口大口貪婪地呼吸稀薄的空氣時,身後岩堆中,一只白晢長著黃毛的手抓住石堆向尖窄的頂峰爬來,黃毛,圓滑的頭顱,無框方眼鏡背後是熟識的藍眼睛和那張和善的臉孔。

兩個峰,都是為了準備登5897米的科托帕希峰(Cotopaxi)而準備。
而我,邀請上他。
所有登峰,都是在午夜十二時一時出發,為的不是日出,而是冰雪相對穩定。
登過阿爾卑斯山的他比我早兩個半小時回到大本營(Base Camp)。
那海拔,那裝備,沒有想像過的舉步維艱。由頂峰落山那一刻,我從新認識了精疲力竭為何物。暈眩,酥軟,透過雪鏡,山脈黃黃綠綠像嘔吐物般向我張牙舞爪。
離開冰川,脫下鞋上的冰爪,拖著冰斧,跌跌碰碰。坐在雪線上的大本營,在耀陽下成了海市蜃樓般不可觸的綠洲,迷幻中向我招手,同時漸行漸遠。是靈魂支撐著疲軟的驅殼。

(離開冰川後往Base Camp 的路,泥黃的屋頂,天地間唯一的顏色)

遠方一個紅點,愈來靠近。
是他,自大本營走回冰川找我,兩片紅唇間叼著一根萬寶路,張開雙臂迎上來,一個擁抱,一句帶著濃厚法文口音的You made it。提過我的背包和裝備,靜靜的走向那天地間唯一的顏色。

一切都是緣份。
一切都很真善。